桃花纷纷扬扬,撒落在叶娇额头。
等待婚礼的日子,实在是太漫长了。
漫长到让他担忧害怕,唯恐眼前的美好,皆是幻梦。
一觉醒来,他仍被困在那条漆黑的墓道里,恐惧惊惶,身边空无一人。
叶娇的神情沉醉又羞怯,她向后躲避道:“思思,你……”
“我想……”李策长长的睫毛低垂,脸颊比平时红润,深深看了叶娇一眼。
他想。
他想了很久了。
少年人血气方刚,需要无比强大的自制力,才能恪守男女大防,本分安静,气息平稳地同她说话。
不怪她,要怪只能怪自己,沉溺在她的温暖中,无法自拔。
“你想什么?”叶娇嗔怪般推了推李策。
“我想娶你。”克制着身体涌起的冲动,李策一字一句道,
“恨不得今日便是三月二十九。”
三月二十九,那是他们的婚期。
“还在担心吗?”叶娇手中的花枝早就不知去向,她抓了一把花瓣,扬向天空。
湛蓝的天空下,花瓣覆盖他们的衣衫。
李策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与叶娇十指相扣,答非所问却又意有所指道:“你放心。”
你放心。
这句话是他的承诺,承载他全部的力量。
叶娇父亲回到京都的消息,也差人快马加鞭,送往晋州。
叶长庚在晋州修缮水利,收到信后写了两封回信。一封给母亲,说祝愿父亲身体安康。另外,家中一切,都由母亲定夺。
一封给叶娇,问她兵部的情况。
叶长庚听说了兵部军器监火灾的事,一方面担心妹妹,一方面也忧心朝廷。
有些话不方便在信中说,但他让叶娇代为问候李策,并且说道:“你们婚期临近,若有需要出城经办的事,可恳求圣上,暂时推掉。”
叶娇看得一头雾水,疑惑道:“哥哥是什么意思?什么事需要我们出城经办?”
李策也不明白。
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大舅哥粗中有细,叶长庚一定是在晋州发现了什么,才出言提醒。
果然第二日,晋州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到了。
晋州刺史周赐举告,说因为水利改道的事,晋州村民械斗,牵扯万余人。在这些械斗的村民中,搜出了大唐兵部的武器。
兹事体大,周赐宁肯上表自揭境内不安,也没敢瞒下这件事。
“兵部的什么武器?”太子李璋监国,侧坐御案,沉声问道。
丞相傅谦立在御案阶下,翻动奏折仔细看看,又转交给内侍,由内侍转呈太子。
“弩。”李璋的面色刹那间布满寒霜,抬头道,“有实证吗?”
傅谦转头看向殿外,立刻有人把晋州送来的武器呈上。
那是一把臂张弩。
臂张弩,射程二百三十步,由大唐军队弓弩手使用。
长度不足两尺,以桑柘木制“臂”,“弓”横于臂前部,铜制机括装在臂偏后的地方。制作精良。
它轻便容易携带,仅靠臂力便能发动。在战斗中,臂张弩负责远攻,配合陌刀,是大唐军队战无不胜的关键。
李璋并未动怒,他唤道:“请姜侍郎来看。”
兵部侍郎姜敏应声向前,拿起那把略沉的弓弩,慎之又慎地抚摸端详,半晌才道:“的确是兵部所制。”
话音刚落,朝堂中便响起细密的议论声。
“兵部的弓弩,怎么会落到奸民手中?”
“兵部库部是怎么管理的?兵器丢了都不知道吗?”
“前阵子军器监失火,如今又丢了兵刃,兵部的官儿可真好做,是在天天练打靶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事?”
姜敏不善武力,一般也不靠跟人打架取胜。他擅长吵架。
“那本官可要感谢工部了。要不是你们修水利闹出乱子,奸民手里的弓弩,还不会亮出来。”
“大人您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们兵部库部丢了东西,不是各道兵马配发的军器遗失?难道贼人偷盗的时候,大人您在望风吗?”
“还有这位大人,说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事,是不是因为大人您眼睛太小,睁着也像闭着?”
姜敏一个人吵好几个,从办事不力吵到容貌攻击。
朝堂渐渐乱成一团,让有些木讷的刘砚都忍不住劝和:“陈大人您就少说两句吧,您的眼睛真的不小,比绿豆大多了。”
被劝解的陈大人更生气,摇晃着就要假装昏倒。刘砚连忙扶住他,扶得笔直,像一根木桩立在朝堂,不给他昏倒的机会。
这里已经够乱,不能再乱,赶紧说正事要紧。
李璋终于忍不住,把奏折重重拍在御案上。
“事情尚无定论,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有位大人把脱掉一半的鞋子重新穿回去,另外一个把扯烂的衣袍拉严实,尽量遮住里衣。
李璋看向李策道:“这件事,楚王怎么看?”
叶娇便是兵部库部郎中,李璋直接询问李策,是不避嫌、不猜忌的意思。
李策上前一步,回答道:“查,查兵部分发弓弩的记档,也要查晋州兵马库存弓弩。除去每年平均折损的,数目必须对上。”
李璋缓缓点头,旋即道:“这件事,就由楚王负责。恐怕晋州那边,也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不容推辞的威压。
这样的事往常都要回禀皇帝,再做定夺。
但是这一次,李璋独自决断,派李策出城。
李策神情微动,想了想,还是应道:“谨遵太子殿下旨意。”
距离婚期还有一个月,若动作快些,他能赶回来。
这件事查清楚,也好撇开叶娇的嫌疑,不让她因为失职受到处罚。
朝堂总算安静下来,但是仍有御史扬声道:“楚王的未婚妻管着兵部库部,如此自查,似乎不合常理。”
李璋看向那位御史,点头道:“那便请林大人您,陪同楚王,监督查证。若有徇私之处,可随时上奏弹劾。”
林御史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只是谏言,竟就接了个活儿干。
晋州的天气怎么样啊?
那里的刁民可是带着弓弩的!
他看向李策,默默在心中比了比李策的身量。不知道藏在他身后,能不能躲避明枪暗箭。
春暖花开后,每日出城的人就多了起来。
众人去野外赏花、吃酒,甚至打猎烹食野味,常常一整日才能回来。
白羡鱼站在城门前,见一辆外表素雅的马车驶出城门。他抬眼细看,觉得这辆马车有些熟悉,不过平时是四匹马驾车,今日很低调,只有两匹。
“是吐蕃公主吗?”白羡鱼招呼查车的武候过来,询问道。
“是,”小武候刚刚同吐蕃公主说过话,脸有些红,“公主殿下出去赏花。”
白羡鱼轻轻踢了小武候一脚,笑骂:“瞧你这出息!真该赶紧娶个媳妇。”
“武候长还不娶呢,卑职也不着急。”小武候恭维道,“恐怕只有吐蕃公主那样的,才配得上武候长吧?”
“呸!”白羡鱼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小爷我可不喜欢那个腔调。”
在门口盯了一整日,傍晚时分,白羡鱼寻了个饭馆吃饭。
饭菜不合胃口,他简单扒拉两口,便回到主城门,接过记档,仔细翻看。
京都官员或者皇室成员、名流大儒等出入城门,都会记录在案,所以吐蕃公主格桑梅朵出城,也有记录。
“她回来了吗?”白羡鱼问。
小武候摇头道:“没有吧?没见,也没记上。”
白羡鱼眉头微蹙,手按腰刀。
吐蕃使团在城外没有别院,格桑梅朵如果出了什么事,武侯铺今天晚上就别想休息。
他们会被禁军吆喝着,搜山查林,一定找到她。
想到此处,白羡鱼安排道:“你去其他几个城门查记档,看她是不是从别的城门回来了。”
小武候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恭肃。他把嘴边正啃的胡麻饼塞进胸口,点头道:“遵命!”
小武候说着便转身离去,只走了几步,就又停下脚,拽住白羡鱼的胳膊。
“头儿,快看!公主回来了!”
一辆马车慢吞吞驶入城门,马车内很安静,前后跟着婢女护卫。驾车的人小心翼翼,似乎唯恐惊醒什么。
“公主殿下睡着了。”
面对前来询问的武候,格桑梅朵的婢女回答道。
“睡着了?”白羡鱼偏头看看马车。
车帘密不透风,遮挡了里面的情形。
天色尚早,这会儿就睡了,莫非身体不适吗?
婢女屈膝回答道:“午后起了风,公主殿下受风头疼,需要静卧休息。”
既然如此,就不方便同格桑梅朵搭话,确认她的确在马车内。
原本这种情况,问一句也就过去了。毕竟对方身份尊贵,又事关外国使团,且是女人。
但白羡鱼接到密令,要他留意格桑梅朵的动向。今日出了城,不确定回来的是不是本人,如何复命?
想到此处,白羡鱼笑道:“那便请公主殿下好好安歇。”他退后一步,指挥武候:“清障!把前面挡路的赶开!”
前面挡路的,是一些此时出城,却在城门内依依惜别的文人雅士。他们兴高采烈,还在吟诵今日新得的诗篇。
“‘狂心醉眼共裴回,一半先开笑未开。’妙啊,若把‘笑’字改为‘骂’字,如何?”
“不妥不妥,有失娇俏啊。”
……
他们又是拱手又是捋须,走得很慢,以至于手中牵的马匹都在着急地打响鼻。
白羡鱼呼喊清障,早有个机灵的小武候跑过去,口中请这些人让一让,却趁机一掌拍在马臀上。
那马吃痛,挣脱缰绳向格桑梅朵的马车跑来。
白羡鱼趁机大喊小心,指挥公主府的马夫驾车避让。趁着一瞬间的混乱,他掀开车帘,向内望了一眼。
这是武候铺经常用到的方法,来对付那些不愿意被检查马车的达官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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