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赞和孟笑晗几乎聊了个通宵,天快亮的时候才熬不住打算睡觉。
孟笑晗迷迷糊糊地说:“许赞,霍廷昀那人,冷血无情手段多是真的,但你要说这次我和陆行舟的事是他弄的,我倒觉得不大像。他这种人,和我爸我叔他们一样老谋深算,做事情不可能留这么多漏洞,而且最后还挡着不让你看,这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许赞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若有所思没说话。
孟笑晗转过身面对她:“不过被他盯上可真够你受的。怎么办,要不我和我爸我叔说说,让他们想想办法?”
许赞赶紧按住她:“千万别,笑晗你答应我,今天我和你说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许和别人说,孟叔叔,陆行舟,全都不能说!”
她把手收回来:“这段经历是我这辈子最屈辱的事,我只希望它赶紧成为过去。至于霍廷昀,只要我以后不再妥协,量他也没法勉强我。”
*
元旦节的时候,许赞回桐镇去看了外公。
许清文的身体越发虚弱了,咳嗽倒是不频繁,只是活动起来远不如从前灵便,蹲下站起都要费好久的功夫。
如今的外公,再想去爬山拜佛,已是不可能。
明年春天又该去复查了,许赞打定主意,这次复查之后,无论如何都要把外公留在瑞京,和自己一起住。
晚上,许赞照例把行军床搭在外公屋里,絮絮地问:“外公,我妈……和我性格像吗?”
十几年过去,对母亲的印象只剩一道照片上的剪影,一缕发巾上的香气。
“像,”外公笑着说,“一样心思重,主意正,心肠又软。贝贝呀,别像你妈,太容易委屈自己。人就这一辈子,活得任性点儿,自己最重要。”
许赞笑着答应外公,在黑暗里安静地流泪。她想自己还是幸运的,因为这世上始终有人叮嘱她活得“任性点儿”,为了这个人,遇见什么困难,她都撑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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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绮宁近来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整个人暴瘦,烟酒依赖也越来越凶。
这天段钊午睡到傍晚,起来发现房间里静悄悄的,他走出去找肖绮宁,推开浴室的门,三魂吓走了七魄。
肖绮宁一动不动躺在浴缸里,水面几乎要没到鼻子,整个浴缸里的水都是浅粉色的……
“绮宁姐!”段钊一把将她从浴缸里拽了出来,湿淋淋拥在怀里,声音都变了调。
肖绮宁吓得呛了水,剧烈地咳嗽,使劲儿把段钊推开:“你干什么?发神经啊!”
段钊这才看到她手里握着的红酒瓶,里面的酒已经全都洒到浴缸里去了。
“对不起,我以为……”段钊还没回魂。
“以为什么?以为我要寻死?”肖绮宁没好气地说,一边躺回水里去,恨恨一笑,“我才不会做那种蠢事,那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段钊拿毛巾小心翼翼给她擦头发:“那个姓霍的又气你了?”
“呵,他拖着不结婚,想逼我主动提退婚,做梦!”
段钊有点惊讶:“你们还没结婚?”
肖绮宁瞪向他:“那又怎么样?没结婚你姐也是小三!”
段钊赶紧摇头:“我没有替她辩解的意思……”
“辩解也没用,你姐就是贱,”肖绮宁抖着手点燃一支烟,“对着一个设圈套把她弟弟亲手送进监狱的男人,她还恋恋不舍藕断丝连,贱到家了!”
段钊给她擦头发的手停下了。
肖绮宁转过头:“你不信?你姐去年冬天就知道你被捉奸进监狱都是霍廷昀的手笔,现在不是还不舍得和他断?整天装出一副多么担心你在乎你的样子,都是装给你看的!”
“你说……我当年的事,都是霍廷昀搞的鬼?”段钊低着头,看不到眼神。
肖绮宁脸色一滞,她说这话的重点可不在霍廷昀身上,只是说漏了嘴。
“具体的我也不确定……你姐肯定比我清楚……”她含混地说,从水里站起来。
段钊把大浴巾给她递过去,表情平静:“绮宁姐,你还爱那个姓霍的么?”
肖绮宁哼笑一声,用力擦身上的水:“什么爱不爱的,这辈子,除非我和他之间哪一个先死掉,否则我就和他死磕到底,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
在办案件有了新证据,许赞比原计划提前一天回到瑞京,下飞机已经是下午。
她正在等机场大巴,姚雪冰打电话来,语气不善:“贝贝姐,你们姐弟俩什么意思啊?想让我搬走就直说,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赶人吧?”
许赞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段钊刚刚打电话给我,问了备用钥匙放哪儿,还让我今晚别回去。不回家我能去哪儿?”
许赞皱起眉。
“他是不是要带女人来?天啊脏死了,不可以在我的床上!哦对了,他还问家里有没有菜刀一类的,他不会是还想在家里做晚饭吧……”
姚雪冰那边好像有人说话,她急急挂断“反正他要是把家里弄得一团脏,我可不管收拾!”
许赞握着手机反应了一秒,马上给段钊打过去,却一直打不通。
她越想越不安,离开机场大巴的队伍,转身去排出租车。
下午五点,霍廷昀接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晚上七点,在我家,不见不散。许赞”。
霍廷昀看着那短信几秒,问程实:“许赞的飞机,什么时候到?”
程实打开手机翻了翻:“四点半到机场,回到市区怎么也要七点了。”
霍廷昀沉吟片刻,又问:“肖家最近状况怎么样?”
“焦头烂额。前阵子孟家大儿子孟远回国,对孟老太太拼命给女儿输血的行为很不满,据说把孟家的产业拿到自己手上了。肖家现在只剩两个空壳子公司,孟遥最近到处拉投资,没什么进展。”
他停了停:“慧姐说,前几天她和老爷子提了一句您和肖小姐不太合适,老爷子当时没说话,但也没发脾气。”
霍廷昀嘲讽地扯一扯嘴角,老头子最会见风使舵,调转船头永远比谁都灵活。
他起身拿外套,程实问:“您晚上有安排?”
霍廷昀把手机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程实探身过去看了屏幕上的短信,瞬间发现其中蹊跷,眉头皱紧,脸色阴沉下来。
“这……您要去么?或者我和您一起?”他看着霍廷昀,满脸都是不赞同。
“不用。”
霍廷昀走到门口又回过身:“对了,好久没翻刑法,你记得轻伤里,有哪些常见的?”
“霍先生你……”程实一脸焦心地看着老板,第一次显现出无奈、无语又无法置信的表情。
霍廷昀朝他笑了笑,转身走出去。
程实叹一口气。他竟然从他老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类似兴奋和期待的情绪。
真是疯了。
*
许赞坐在计程车上,心急如焚地往住处赶的时候,霍廷昀已经到了她的房子门外。
他推开虚掩的门,如意料之中,看到段钊大喇喇靠在沙发上抽烟,两条腿搭在小几上。
霍廷昀笑笑,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其实你不拿你姐做幌子,我也会来的。”
“霍廷昀,三年前我被那对狗男女耍,犯了故意伤害罪进监狱,都是你设计的,是么?”段钊把烟蒂按在桌子上,冷冷地问。
霍廷昀挑一挑眉:“不完全是,不过……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他太气定神闲,那是种无形的蔑视,段钊眼里的怒火一瞬间烧起来。他努力按捺着,又问:“你拿我的官司要挟我姐,让她陪你上床,是不是真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如此粗鄙的话语点出霍廷昀和许赞最初关系的实质。
霍廷昀神情顿了顿,微微勾一勾唇角,没有说话。
段钊只当他默认,眯眼冷笑,鼻息都被怒意烧起来:“你作践了我姐,又为了生意和绮宁姐订婚,现在又推三阻四不肯和她结婚,是不是真的!”
段钊放下腿,朝霍廷昀低吼,右手缩在袖子里。
霍廷昀朝他微笑:“这好像也不需要我回答了吧。”
段钊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扑过来一把揪住霍廷昀的衬衣领子,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挤出来:“你这个人渣!”
霍廷昀顺着他力道缓缓站起来,扯开他的手,嘴角弧度不变:“段钊,我对人渣两个字倒有别的理解,你要不要听听?”
段钊红着眼瞪着他,鼻息咻咻,像只被猎人激怒的兽。
“我觉得,一个成年男人,整天浑浑噩噩,一事无成,总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所有人都不如自己,却又要靠女人养着,这才叫人渣。”霍廷昀看着段钊,慢条斯理地说。
“你他妈混蛋!”
段钊的眼睛红透了,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右手从袖子里抽出来,亮出一柄雪亮的长匕首,朝霍廷昀狠狠刺下去。
“段钊!”
门口传来一声尖声惊呼,然后许赞冲了进来,挡在霍廷昀面前。
霍廷昀本来对段钊的袭击有所准备,他已经决定了要把自己的左手臂豁出去,只要格挡一下,在手臂上留下个长长的刀伤,超过10厘米,正好够轻伤二级。然后再把段钊的刀夺过来扔掉。
霍廷昀年少时练了多年自由搏击,抵抗这种攻击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可他没想到许赞会突然回来,还挡在自己面前,正对着那把刀。
那一刻,所有准备都失效。
霍廷昀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本能地把许赞一把揽进怀里,搂着她飞快转个身,用自己的背去挡。
段钊的重心都在手臂上,看到姐姐也无法收回力道。
那只锋利的匕首从霍廷昀的右肩胛骨下方插进去,贯穿他的左胸。
许赞在霍廷昀的怀里急急转过身,一眼看到那只露出来的血红刀尖,一时心神俱裂,厉声尖叫:“段钊你疯了!”
她的眼泪急急滚落。
段钊喘着粗气往后退,许赞又急又怕,想要扶住霍廷昀,自己却直往下瘫。
很奇异的,霍廷昀此刻并未感觉到明显的疼痛,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许赞,试图分辨她的眼睛里,是否有任何一丝慌张,是因为出于对他的心疼和不忍。
许赞搂着霍廷昀的肩膀坐在地上,浑身哆嗦,朝着站在一边的段钊大喊:“你这个疯子,你等着坐牢吧!这下谁也救不了你了!”
她的眼泪滴到霍廷昀身上。
霍廷昀闭上眼睛,竟还有力气自嘲地笑了笑。
“许赞,别哭了,叫救护车。”他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