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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镜与蛇万蛇洞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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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医生。

从医学院毕业后,我在广西的边陲小镇下乡治病时,遇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先说下背景,我从事的是消化内科。

就是天天查房问病人「吃了没,吃了啥,吃得香不香,拉了没,拉得爽不爽……有事没事喜欢开个胃镜肠镜检查」的那种。

那时,我已经从一个不会量血压的大头菜鸟,成长为一名还算合格的住院医师。

正准备晋升主治医师。

晋升不仅要求从业年资,还要求有论文、课题教学,而按照国家卫计委*策,所有医生晋升主治医师之前必须下乡支援边远地区。

医院比如协和同济,会援疆援藏,甚至远赴非洲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

下乡这件事我是非常期待的,倒不是思想觉悟有多高,医院没日没夜地写了5年病历,看的大便比吃的外卖还多,早就想放飞自我出去透口气了。

医院一公布下乡通知,我就第一个报了名。

那时我只想着逃离住院部,根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广西属于西部地区,本身就需要发达地区的支援。

医院安排我下乡的地点是大明县卫生院。

大明县是广西的老少边穷地区,我需要乘大巴出发,经过7个小时的高速公路,在隔壁云南的富宁县城下车,然后换乘小巴走县道。

搭乘小巴的大多是赶集的乡民,背着山货或者镇上购置的日常用品,我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乘客换了几批,最后一位身着少数民族服饰的中年胖阿姨落座,屁股压得座位嘎吱作响,还没坐稳便热络地和我搭话。

我听不懂她的土话,她也听不大懂我的普通话。

比划好一会,才明白:她想让我试试她带的酸酿白肉。

那生猪肉一般的口感配上泡山笋的臭味我属实不能接受,只能频频摆手,尬笑拒绝。

虽然路途遥远,但我却觉得心情轻松,就连小巴上电视机的男科广告我都看得津津有味。

男科广告之后是大明县的旅游广告,里面的一个小故事很有意思。

据说上古时期,一条双头无尾大白蛇盘旋在当地群山的地洞中,昼伏夜出,吃人毁物,祸害无端。一位仙人路过此地,发现妖气冲天,遂与白蛇大战七天七夜,最后祭出法宝,化为巨剑,斩杀白蛇。

但白蛇死而不僵,化为无数小蛇,藏匿群山之下的地洞。

而仙人的巨剑从云端落下,如同白虹贯日,劈开山峰,化为山谷中穿林钻洞的奔流不息的江河,永远镇压着蛇妖。

奇怪的是,这条穿过整个县城的江名字不是叫什么巨剑江、斩蛇江或者神仙江。

反而叫盘蛇江,看来神仙斩杀白蛇的活是白干了。

这时小巴停下载客,车门跳上来一个身材曼妙的白色身影。

是一位20出头的姑娘,容貌出众,姑娘老练地向司机和相熟的乘客打招呼,转头看到盯着她傻笑的我,娥眉微蹙,小声嘟囔一句「变态」。

接着小蛮腰一扭,抱着背包在我隔排空位落座。

哎!我笑我自己还惹到你啦?

敢情是误会了呀!我也没解释,只得尴尬地假装转头看窗外的风景。

发动机的震颤声,伴着山谷回荡的风声,与胖阿姨的鼾声,组成一曲安逸的旅途催眠曲。

这首安逸的曲子,随着胖阿姨鼾声节律的改变而被打破。

胖阿姨明显有舌根后坠的健康问题,会引发阵发性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

此刻她的脸憋得发紫,喉咙嗬嗬作响,仿佛随时会溺毙。

我伸手拍了拍胖阿姨肩膀,试图唤醒她。

隔壁坐的女孩探头关切询问:「喂,她干嘛了?」

「咔咔咔,呼——」

胖阿姨像是卡住的齿轮重新启动,深吸一口气,脸色由紫转红润,悠悠醒转。

我见胖阿姨脸色好转,鼾声停止,便向女孩说道:「没问题了,只是呼吸不畅。」

「你这人还真没心没肺!医院看看,这是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刚才那种情况如果发生在晚上非常危险。」

女孩的语气里训话不孝子一般。

「这话说的,我不是她家人。」我解释道。

同时好奇,这姑娘居然知道这个诊断?

「老毛病了,憋气。」胖阿姨打了个哈欠,比划着说。

这句普通话我听懂了,医院跟医生说过很多次。

但这胖阿姨的哈欠打了一半,动作陡然停止,转而双手捂着胸口痛苦呻吟:「哎哟!哎哟!」

心肌梗塞?肺栓塞?气胸?职业习惯令我脑中瞬间冒出几个相关诊断。

我右手掌按在胖阿姨后背心,左手搭上她手腕寸脉。

一来可以从后背感知她肺部的呼吸情况,二来可以知道她脉搏次数。

胖阿姨五官难受得挤成一团,嘴里不停喊着哎哟,间或蹦出几句壮话。

我完全听不懂,无法获得有效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对明确诊断至关重要。

车上的人议论纷纷,好几个人离开座位一探究竟。

「她说什么啊?」我焦急地问。

「她说奔豚,难受!」女孩从座位站起,来到胖阿姨前,想帮忙却不知道怎么做。

难受我知道,只是奔豚是什么*?

「像小猪不停冲撞胸口那样难受。」女孩似乎看出我的疑惑,配上解释。

这形容倒是很贴切。

「帮我问问她有没有心绞痛。」

女孩语速很快地问了胖阿姨,后者紧闭双眼,时而摇头时而点头。

「否认心绞痛,只有心悸,胸闷,头晕。」

女孩用上了医学专业术语,难道是同行?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两分钟之间,我计算了胖阿姨的心率。

每分钟次,脉搏的节律不整齐。

结合她一路上打鼾呼吸骤停的表现,应该是临床常见的室上性心动过速。

一种常见的心律失常。

诱因就是呼吸不畅导致心脏供氧不足,若不及时处理,会导致心力衰竭甚至休克。

「医院在哪里?」

我评估病情,如果附近有配备心电图机和基本药品、可以吸氧的镇卫生室就能大大保障胖阿姨的生命安全。

「医院,至少还有两个小时车程。」

女孩翻过左手腕内侧,看了看表说道。

「赶不及。」

我略一思考,从背包中抽出一支常用的水性笔,拔下笔帽,拧开后盖,抽出笔芯。

「你是护士吧?Valsava动作,你懂这么操作么?」

我根据她戴手表的习惯和专业术语的表达,推测她是护士,医院里面抢救病人时候给护士下达指令的那种语气。

「啊?对,可是我……我刚上班……没多久。」

我那上级医师的般的神态明显对女孩起了作用,她的语气没那么泼辣了。

我总算搬回一点脸面,对女孩说:「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

「告诉她先平卧30秒,接着起身半卧位,深呼吸,然后含住这笔管用力吹10秒,同时你协助我抬高她的的双下肢。」

Valsalva动作操作简便、实用及无创性等优点,在临床上沿用已久。

具体操作是令病人行强力闭呼动作,即深吸气后紧闭声门,再用力做呼气动作,呼气时对抗紧闭的会厌,通过增加胸内压来影响血液循环和自主神经功能状态,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时,可以通过valsalva动作兴奋迷走神经终止室上速发作。

在医院让犯病的患者深吸气后用力吹10ml容量的针筒,而抽掉笔芯的笔管也起到针筒一样的作用。

护士女孩转述让胖阿姨配合,动作重复三次之后胖阿姨的症状完全消失。

众人看到我的方法这么地神奇且快速有效,车厢内响起一片掌声。

经过这次合作,女孩解除了对我的误解,和我拉近了距离。

她名叫侬雅,正是大明县卫生院的护士,医院。

而她也医院支援的医生。

我和侬雅很快熟络起来。

阿雅隔着车窗指向大明县城的尽头,县医院便在那里。

新落成的综合门诊大楼明亮气派,和周边裸露灰砖的民房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以当地财*收入自然是建不起这么气派的住院大楼的,得益于国家*策,资金来自富裕的兄弟省份。

这大楼虽然建好了,但是技术水平嘛,还需要时间积累。

阿雅说新院长很想有一番作为,上马了很多新技术,特别需要能指导开展胃肠镜的消化科医生。

好我符合他们的要求,医院便派我下乡此地长驻。

医院的领导和我下乡的科室医生给我设宴洗尘,本地的菜式和我老家偏粤菜风味不同,反而与云贵风味相似。比如大桌子正中的菌皇鸡煲,服务员往锅里倒了一堆各种颜色的蘑菇后,拿个怀表在旁边掐时间的操作就非常彪悍。

他们本地医生抢救*蕈中*的经验值肯定爆表。

一个小时后,我没蘑菇中*,却差点酒精中*了,壮乡的热情和彪悍酒风不是盖的。

幸好大家都是医务人员,想着明天还得上班,要不然我非喝趴下不可。

餐后,领导客套一番照顾不周感谢支援之类的话,走路医院安排好的员工宿舍,舟车劳顿,外加肝脏分解的酒精形成乙醛消耗身体养分。

大脑缺氧晕乎乎的只想早点休息,简单洗漱之后倒头便睡。

早上唤醒我的不是城市嘈杂的噪音,而是一种嗡嗡嗡的低频率声音。

我起床打开窗,好家伙,原来我住的筒子楼竟然有一半建在一个大岩洞里面。

岩壁上露水凝成的一滴水珠落到我脸上,冰凉透肤,而嗡嗡嗡的声音正是洞穴来的风形成,洞穴的风夹杂淡淡的硝硫味。

我侧头望向岩洞深处,也不知道这幽深的巨型洞穴不知道通向何处。

难道真的是上古大白蛇的巢穴不成?

出了宿舍,穿过一片小竹林是住院大楼。

卫生院不大,但已经是方圆几十公里最好的医疗机构,分科没有医院那么夸张,只是简单的分了内外妇儿几个区。

我报到科室的是内一区,以消化、心血管疾病为主,科室四名医生,一名主任,若干护士,地方不大,但整洁有序。

我参加早上的交班,看到交班的护士正是侬雅。

国家的医生下乡任务主要是技术指导,帮扶发展落后地区的医疗发展。

从大方向来说就是提供资金、人力,把落后地区的格局给打开。

而落到细处,就是带他们的医生查房,解答他们遇到临床难题,或者手把手教手术技巧。

交班之后,主任与我带领科室医生查房,病区住院病人大概不多,10来个,还医院一个人的管床病人量。

但是10个病人里面有3个酒精性肝硬化,都是40多岁,这也算是地域特色疾病了。

其他的病人就是一些病症较轻的病号,比如进来调理血压、脑梗塞康复之类的病人。

倒是遇到了一个熟人,我旅途中抢救过的那位胖大婶。

我看了看床头卡,胖大婶的名字原来是叫覃三妹,诊断是心功能不全,管床医生叫陈金宝。

鼻子插着氧气管的覃阿姨见到我甚是激动,朝我一顿叽里呱啦,连连向主任竖起大拇指。

阿雅在旁边充当翻译,说覃阿姨非常感谢我,说我是个神医,要请我去她家吃饭。

她家穿过山洞就到了,很快的,还可以挖竹笋,很好玩。

我心情愉快地感谢覃阿姨的邀请,表示下次一定。

很快就查房结束,我有点不适应这么轻松的节奏,竟然想找点找活干。

真是上辈子属驴的,忙碌命。

恰好,对医院捐赠了一套旧的奥林巴斯胃镜。

我自然负责起培训他们做胃镜的任务。理论知识讲了一套又一套,关键是需要实操,也就是在病人身上操作。

可是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常住人口不到五万的小县城,病人群本来就少,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什么叫胃镜。

这一早上,竟然没等来一个做胃镜检查的病人。

当地病人肚子疼,开口就是医生一给我开颗药吧。

胃镜?那是什么。要钱的?

哦,不做不做。

正在我为没有病人犯愁的时候,护士通知科室住院病人出现紧急情况。

我立即停止教学,与医生们一同赶去处理。

巧了,犯病的又是我的大号粉丝,胖婶覃三妹。

只见她又捂住胸口,见到我过来,呲牙咧嘴地喊救命。

身边的护士阿雅手脚利落地给他贴上心电监护、血氧监测。

还没待我发问,阿雅便将情况汇报给我们,覃三妹不知如何突发胸痛,按她形容就像被人在胸骨后划了一刀那么痛。

真正的主管医生小陈反而啥都不清楚。

胸痛?难道是覃三妹的基础疾病诱发了心肌梗塞?

我一看监护,心电图正常,血氧正常,排除心肌梗塞。主动脉夹层?

我赶紧让阿雅测量覃三妹的双侧上肢血压,血压差在正常范围,症状也不太符合。

旁边的主任和小陈医生也比较紧张,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覃三妹,后者虽然胸口疼得厉害,但精神还可以,回答问题也正常。

我忽然灵光一闪,会不会是食管的问题?

于是我让阿雅问她早上吃了什么?

「五个肉包子,两条肠粉和一杯豆浆。」

「药物呢?」

「降压药和胃药。」

「送水服用了吗?」

「送了的。」

那就奇怪了,我遇到过不喝水服用药片,药片粘在食管上引起食管溃疡导致胸痛的病人,覃三妹的表现也符合,但喝水送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覃阿姨说,今天天还没亮,护士发药她吃了药之后就胸痛。」

阿雅找来发药护士,对比药单,口服药是一片*色圆形药品硝苯地平,和从一排塑料包装剪下的一颗奥美拉唑胶囊。

再三追问才知道真相:原来覃三妹早上服药天还没亮,没看清楚把胶囊带着包装吞下了。

肯定是胶囊尖锐的塑料包装壳划破了食管壁。

覃婶呀覃婶,你这心也忒大了!

我当即给覃三妹安排胃镜,取出那颗卡在食管里引起胸痛的胶囊。

也趁次机会给科室医生讲解内镜操作取异物的技巧。

可惜他们没能掌握我所教的技巧,随后,我就遇到了那件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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